2022年10月,一则《有关香港虚拟资产发展的政策宣言》开启了香港的Web3时代。
押注Web3的香港不仅想延续其在金融服务业的优势,更想在互联网科技创新领域追回其曾经失去的时间,在巩固全球金融中心地位的同时,将港岛打造成为国际创新科技中心。
在粤港澳大湾区市场、经济一体化发展的大背景下,香港蓬勃发展的Web3行业也在不断“外溢”到深圳。
一边是宽松的经营环境,另一边是人才资源和创业支持,香港和深圳正在Web3行业重演旧时代的“前店后厂”模式。
“我们搞个Web3项目吧”
今年3月,Eric被大学同学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个面熟的头像,Eric在一个“Web3技术交流”的群里见过几次。群主宣布,“我们搞个Web3项目吧。”
虽然是一线开发者,但Eric对Web3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简单了解过”的水平上。在听同学详细描述了一个小时Web3行业的广阔前景之后,没等到研究清楚技术,他就被拉进了同学的创业团队里。
团队里的其他人都来自五湖四海,有像他一样在深圳的开发者,也有远在德国法兰克福读书的学生,还有在新加坡谋生的金融掮客。
Eric甚至还被要求注册了海外聊天App账号,因为“未来会有更多的海外成员,方便交流” 。
“分布式办公”是Web3行业的主流办公模式之一。与区块链联系紧密的Web3行业从诞生之初就带有“分布式”、“去中心化”的基因。
相当一部分Web3项目都采用了这种成员遍布全球各地,通过线上协作进行沟通的工作模式,Eric的小团队也不例外,他们甚至考虑过采取DAO(去中心化组织)的形式来设定组织架构。
这种组织形式基于区块链技术,组织中的每个成员都可以为组织内的提案投票——该设想并非天马行空,区块链行业中不少“企业”都是以这种方式存在的。
理想很好,但对于创业团队来说还是过于超前,他们很快放弃了这个计划。
在公司成立之前的日子里,成员们每天都在群里激烈的讨论创业方向,最终定下的方向是NFT+AI+游戏,目标为制作一款“以AI驱动的、区块链作为数据底座的Web3游戏”。
Eric在群里同意了这个提案,但打心底里他不太认为这个项目能真正做起来:项目目标融合了时下最时髦的互联网概念,让策划书看起来像是一个花枝招展却缺乏操作性的“缝合怪”,和太多追逐风口、朝生夕死的互联网创业公司没什么区别,大概率很快就会随着概念的冷却而逐渐消失。
很快,“风口”的猛烈程度就给Eric上了一课。
2023年4月在香港举办的创新与科技商业周期间,Web3成为了最引人注目的话题。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区块链、Web3相关的活动络绎不绝,全世界的Web3从业者纷至沓来,让香港在整个四月成为了真正的Web3之城。
活动的热度来自于香港政府的鼓励和支持。从2022年10月,香港财经事务及库务局发布《有关香港虚拟资产发展的政策宣言》宣布将大力发展Web3产业到现在的10个月里,特区政府发布了数个立法和文件以支持Web3行业在香港扎根,涵盖开放监管、人才引进、牌照发放、投资建议等多个方面。一时间,去香港创业成为了Web3行业最热门的话题。
香港:Web3之城
半个4月,Eric跟着自己创业小团队的负责人在香港度过。由于他持有的香港旅行签注时长只有七天,中间不得不回到深圳再次过关入境香港。
在此期间,Eric充分感觉到了Web3行业的“勃勃生机,“每天都有Web3主题的活动和沙龙,从南区的数码港到活动最密集的中环,再到九龙和荃湾,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人在讨论Web3。”
持续半个月的活动、技术交流、会见投资人后,Eric的团队终于决定在香港扎根。他们首先放弃了最热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对于一个小团队来说,把AIGC整合进产品需要太多的精力与资源,而且并不是产品的核心。取而代之的是IP开发+NFT+游戏,回归数字收藏和游戏性本身。
5月,团队负责人以Eric的名字在香港数码港租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注册了公司。使用Eric的名字是因为他在深圳学习工作多年,而且还未满30岁。
他们打算参与数码港创意微型基金(CCMF)提供的香港青年创业计划,该计划要求申请人必须为香港註册的有限公司,公司拥有人及项目管理团队的主要成员年龄需要介于18岁至30岁之间。在半年内,每三个月会进行一次考核,通过之后就会获得一部分资助,共计10万元港币。这笔钱由数码港发放,数码港则由港府独资。
位于南区的数码港是香港Web3行业最集中的地区,这里曾经承载了香港在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后将支柱产业进行科技转型的希望,一度被称为“香港的硅谷”。
但数码港一直都没能承担起香港经济转型的重担,2000年的互联网泡沫破灭、2003年SARS事件都沉重打击了站在亚洲金融行业排头的香港,2003年数码港建成开张时仅有50家公司入驻,与期待的数数字相距甚远。
在沉寂了二十年后,数码港终于又一次迎来了机会,这里将继续承载香港繁荣发展的理想,成为亚洲乃至全世界Web3行业的心脏地带。现在的数码港经过多年建设,已经拥有近1000家科技企业入驻。2023年6月,香港财政司司长陈茂波表示,入驻香港数码港的Web3公司已有150多家。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香港的决心:香港不仅想延续其在金融服务业的优势,更想在互联网科技创新领域追回其曾经失去的时间,在巩固全球金融中心地位的同时,将香港打造成为国际创新科技中心。
双城办公
不爱出门的Eric成为了公司常驻数码港的联络员。虽然只是将公司注册在数码港,其他成员“分布式办公”,但作为团队中离香港最近的成员,Eric只好频繁来往于香港和深圳之间。
数码港园区位于太平山南侧,在山顶俯瞰维多利亚港的游客往往不会注意到山的对面还有一片充满科技感的办公园区。与喧闹的维多利亚港两岸不同,这里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因此相对静谧。
Eric的办公室就位于园区一栋显眼的建筑里,每次他都会感慨办公区的环境——虽然这里有不少办公室和工位都是租出去的,但空置率很高,租客们实际的办公地点另有他处。
实际上,整个数码港园区内将这里作为“第二办公室”的企业并不在少数。从数码港驱车一小时,沿着九龙半岛蜿蜒的海岸行驶,经过西九龙公路、屯门公路和深圳湾公路大桥抵达深圳湾口岸,通关后驾车20分钟就可以到达深圳Web3行业的集中地——前海。
Zheka是前海Web3行业的一员。和Eric一样,他平时在前海深港青年梦工场上班,偶尔往返数码港交接工作。公司的行政、研发部门主要在深圳前海梦工场的办公室办公,市场部门则常年待在香港数码港的办公室里。两边沟通主要使用微信、飞书和zoom,视频会议里都说不清的问题就只能让他去数码港当面沟通。
Zheka来往两地的主要方式是先在公司门口乘坐中港通巴士直达香港上环,再转乘公交车前往数码港——这趟巴士途经深圳湾口岸,单程票价60元,一天四趟,最早8点50分发车,“动作快的话甚至可以当天往返”。
将公司分成两部分的主要原因是,他所在的企业主要业务是NFT(数字藏品),是目前最热门的Web3应用。
NFT即非同质化代币,主要部署在以太坊等公有链上,利用区块链不可篡改的特性来保证NFT的唯一性,因此也成为了数字收藏品的主要承载技术。用户可以利用数字货币购买或出售NFT,也可以将NFT作为数字资产进行抵押拆借。
由于其与数字货币密不可分的关系,NFT存在合规性问题,依照相关规定,非同质化代币也是代币,虚拟货币不应且不能作为货币在市场上流通使用。
伟君律师事务所钱川律师表示,对于相关境外虚拟货币交易所的境内工作人员,以及明知或应知其从事虚拟货币相关业务,仍为其提供营销宣传、支付结算、技术支持等服务的法人、非法人组织和自然人,依法追究有关责任。
相对应的,香港投资推广署相关负责人多次在媒体明确表示,目前NFT在香港不受证监会监管,因此无须申请牌照。
两地监管政策的不同让内地不少可能与虚拟货币打交道的Web3项目选择迁往香港。Zheka所在的企业正是其中之一。虽然在具体业务上并不涉及虚拟货币,但作为一家NFT平台,他们还是要极力避免“发币”、“炒币”,将企业主体注册在香港,仅对境外提供服务。
当然,将公司拆分并不仅仅是为了规避法律风险,也是为了实际的优惠:一方面,在香港设立私人股份有限公司进行运营条件便利,注册资本和组建人数的要求都更低;另一方面,除利得税、个人薪俸税和物业税外,香港对于私人股份有限公司的消费税、增值税、股息税都是免征。
从内地移居香港的Tony对这一点感触更为深刻:“在香港是新港人,政策优惠之外,香港市场也能让创业者获得国际视野,接触到世界顶级聪明的人才和世界最顶级的资本。”
Tony是NFTChina(内地企业数藏中国的香港站)的首席执行官,数藏中国位于境内,部署在合规的联盟链BSN-DDC文昌链上;NFTChina则在香港开展业务,部署在以太坊上。
对于在深圳设立办公室,Tony认为同样有不少优势:“在深圳设立办公室时,被视为在深创业港青;参加创业大赛可走国际部门,压力小很多;加入人才协会后,有机会参加不少规格很高的交流学习班,接触到很多高端人脉;加入校友会、老乡会之类的社团,能结识很多超高净值的客户和朋友。”
深圳的另一个优势是,作为国内互联网科技行业的桥头堡,深圳地区人力资源极度丰富,用人成本较香港优势非常明显。
香港政府统计处最新公布的《综合住户统计调查按季统计报告》显示,香港人每月收入中位数为17635港元,约合16423元人民币;而根据另一份研究机构的报告,与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前沿行业和科技的相关相关岗位,年薪最高可以达到100万港元。
而在深圳,深圳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发布的《2022年深圳市人力资源市场工资价位及行业人工成本信息》则显示,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的月工资中位数为11000元人民币,为香港平均工资的三分之二。
因此,将公司分成深圳和香港两个部分就成为了不少Web3企业的共同选择。
重演“前店后厂”
Web3企业把关键研发岗位设立在深圳,市场和公司
20世纪80年代,珠江三角洲地区,尤其是深圳经济特区利用其紧邻港澳的优越地理位置,积极发展外向型经济:就近接受港澳的产业扩散,引进大量外资,先进的技术设备、经营管理方法和最新工商科技信息,创办了一大批加工制造企业。企业生产的大量轻工业产品,再通过港澳贸易渠道,出口至全世界,从贸易往来中赚取了大量外汇,使该地区贸易国际化水平有了大幅度提高。
这种“在深圳生产,在香港销售”的模式充分利用了内地丰富的自然资源、劳动力资源以及港澳地区丰富的资金、技术和市场,优势互补、互惠互利,香港在1980年代后实现经济腾飞,一度与韩国、中国台湾和新加坡三个经济体并称为“亚洲四小龙”;深圳也借此机会从南海之滨的小渔村,发展成为了高楼林立的国际化大都市。
“前店后厂”模式诞生四十多年后,局势已然改变,香港经济在2019年开始走向了衰退,失业率飙升,人才大量流失。与此同时,好伙伴深圳则实现了香港雄心勃勃的科技转型计划,成为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科技企业最密集的地区之一。
伴随着《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发布和Web3行业的发展,两座社会、法律制度不同,分属于不同关税区域的城市重新拾起了改革开放初期的“前店后厂”战术:Web3企业可以在香港享受广阔的国际市场渠道,也可以在深圳利用本地丰富的技术与劳动力资源。
对于香港,拥抱Web3能够提振就业,促进经济转型,甚至可以进一步将香港打造成国际金融科技创新中心。对于内地,“前店后厂”模式本身既能够促进粤港澳大湾区经济和市场一体化,也是一体化的成果。
Web3行业作为数字经济中的新兴领域,对现有的国际金融秩序既是挑战,也是机会。香港对Web3行业的探索可以为区块链、虚拟货币、数字经济和金融科技的监管提供经验,其自身国际金融科技中心的地位也将成为“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支撑。可以预见,“前店后厂”模式将逐渐成为大湾区Web3行业的主流发展模式。
被拉进创业小团队的Eric最近决定通过香港“优秀人才入境计划”获取香港居民身份,这对他们的初创企业意义重大。如果拥有香港身份证,他们可以更方便的在香港和深圳申请创业项目优惠。
“优才计划”有一张总分245分的表格,根据年龄、学历、工作经验等条件为申请者打分,高于80分即可申请。去年底,港府取消了优才计划的名额限制,每个月都有近千名申请者成功通过申请获得香港居民身份。
Eric已经提交了申请,但还没有收到结果。“拿到香港身份之后才是大问题”,他担心的是未来居住在香港要面临的高昂生活成本。作为全世界房价最贵的城市之一,香港对于他这样收入不稳定的异乡人来说并不是很友好。
他打算拿到身份之后先看看情况,如果不习惯香港的生活环境还是会住在深圳来往两地:“从我在深圳的家到去罗湖一个小时,去中环也一个小时,来往越多就越觉得深圳和香港其实是一座城市。尤其是我们这些做Web3的,我们既在深圳,也在香港。”
(文中Eric和Zheka为化名)
原文标题 : 港深双城记:Web3重演“前店后厂”模式